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胎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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胎記

中飯是在劉我家解決的。

兩家父親在餐桌上討論了一個中午的商業投資。

最近劉桓陽的生意越做越大,想繼續拓展業務,去更多省會城市發展,拉著何青洲兩人商謀。

兩家的合作早就開始了,當初也是劉桓陽將何青洲拉進投資圈學習金融,兩人幾乎沒做過虧本買賣,何青洲對劉桓陽也是極其佩服。

所以劉桓陽一提出讓他投資自己的生意,何青洲稍稍問了下,隨即就答應了。

“誒,當初要不是你帶著我投資,我們家裏的經濟完全支撐不住啊。”何青洲喝了口酒,感嘆道。

“沒有沒有,還是你自己深謀遠慮。”劉桓陽擺擺手,也跟了一杯酒。

“還有劉我這小孩也幫了小由很多,所以桓陽,你那個生意,我肯定支持。實在不行,就當作提前給劉我升學宴隨禮。”何青洲大氣道。

劉桓陽笑著點點頭,敬了杯酒。

何由挽臉色陰沈,見這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沒完沒了,又對投資這種事不感興趣,見劉我吃完立刻拉著人離開。

“我不喜歡聽我爸討論我們家的經濟。”他向劉我解釋道。

明明這幾年都沒有想過要解釋。

何由挽笑了笑,像是釋然道:“你知道的,都知道的,全是因為我。”

我的那個病。

“我知道,”劉我輕聲說,摸摸何由挽的頭發,“不想說可以不說,就像過去幾年一樣。”

過去幾年,不止一次,何由挽對家庭經濟這個詞反應很大。

盡管他從不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。

那是第一次。

初一剛開學那年,他正常去班主任的辦公室交申請助學金的表格,剛想敲門喊到,聽見屋內傳來老師們的討論。

“誒小陳,你班裏是不是有一個學生有心臟病啊?”

“對,聽他爸媽說還挺嚴重的。”

“真可憐,他家就他一個?”

“不是,他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,他妹妹倒是很健康。”

“誒,他爸媽也挺難的吧,家裏兩個小孩要吃要穿要上學,還要拿錢出來治病,那是什麽病啊,沒怎麽聽過。”

“埃布斯坦畸形,先天的。我讓他去申請助學金了,希望能有幫助吧。”

“害,小孩受苦,大人也受苦。”

“……”

老師們你一言我一語,語調裏滿是惋惜與憐憫。

後來的談話聲何由挽徹底聽不見了,腦子裏耳鳴聲不絕,他站在門口,緊握著拳。

“報告!”

班主任見他站在門口,招呼他進來:“何由挽來了,那張表格填好了嗎?交給我就行。”

何由挽將那張被他揉得皺巴巴的申請表遞給了她。

“這……”班主任先是一楞,隨後又笑笑,說,“沒事,可以了,你快回班裏上課吧。”

何由挽點點頭,一臉麻木地走出辦公室。

他想起來昨天在家時聽到的話。

“青洲,你再想想辦法,我們總不能一直借大哥和我弟弟妹妹的錢。”黎蔚顫抖的聲音傳出來。

“我知道,銀行我也去申請貸款了,佑佑的看病錢我們是有了。”何青洲的聲音嚴肅,卻能聽出疲憊。

“明年春節一過那孩子就要做手術了,術後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,他還這麽小,我真的……”黎蔚哽咽起來。

他們是在臥室裏談論這件事的,房門緊閉,可何由挽一直沒告訴他們屋內的門墻完全不隔音,他擡手捂住跑過來找他玩的何又夕的嘴,隨後又捂住她的耳朵將她趕回了自己的臥室。

他又想起來,曾經有個不親的小姨和他說:“要不是你生病了,你爸你媽早帶著你倆過好日子去了。本來家裏條件也不算差的,現在到處借錢,這醫院也是,報銷金額這麽少,害,什麽怪病!”

“表妹!”黎蔚在一旁喝止道,走過來摸摸何由挽的頭,輕聲安撫:“小姨嚇唬你呢,都是瞎說的,我們家好著呢。”

他只是沈默。

一切都不動聲色。

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,他只想把病治好。

但不知什麽原因,他家裏經濟不好的事情忽的在班裏傳開了,還有他那個沒人聽過的怪病。

盡管他成績不錯,可他還是被孤立了。

女生們不敢靠近他,男生們罵他病癆子,開他玩笑,嫌他晦氣。

到最後連他那個粉色的胎記,都變成了欺淩的借口,仿佛那是一個幹盡壞事而被處罰所留下的猙獰恐怖的疤。

沒人願意坐他旁邊,沒人願意和他說話,很多人罵他敗家,說他克他家財運,連累他爸他媽他妹妹。

這些話語都是利刃,直直刺進胸膛,直擊那顆心臟。

本就不乖的心臟。

明明他們什麽都不知道。

謠言越來越多,謾罵越來越狠毒,連那個病都被傳得危言聳聽。

他還是沈默,只是安靜地聽那些大聲的悄悄話,平淡地看那些清晰的小動作。

可到底在他心裏撕開了一條口子。

往外滲著絕望和戾氣的湧出黑色血液的口子。

他開始聽不得任何人提起他家的經濟情況,自己的爸媽也不行。

他做了對不起所有人的事,可他不知道怎麽改變。

又或者說,他完全改變不了。

他總是在愧疚、在積壓,他憤怒又害怕。

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詞匯,卻能創造出實實在在的傷害。

這個詞匯帶來的一切感覺都不是那麽美好,他到現在依舊無法原諒。

應該說,他原諒所經歷的一切,就是不原諒自己。

他要保護自己,又止不住想傷害自己。

……

“說完了?”劉我輕輕出聲,將何由挽拉回現實,他右手放在何由挽左頸,溫柔撫摸著那個粉粉的胎記。

“嗯。”何由挽點頭應道,他還有些恍惚,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,又被劉我盯著看了多久。

劉我捏了捏他的脖頸,說:“我好像沒有說過,你的這個胎記,很漂亮,很好看。”

何由挽原本被他捏得癢得想逃開,聽了這話一楞,隨即笑了笑,說:“是嗎?我沒看過。”

劉我點點頭,繼續道:“很像翅膀,而且在太陽下,閃閃發光。”

何由挽渾身打了個顫,打趣道:“怎麽突然這麽抒情,我都不習慣。”

劉我將手放下來,說:“好吧,說它是一汪死水或是一灘泥巴我也不介意。”

“……”何由挽撇撇嘴,罵道,“該死的理科直男。”

“走了,去學校了。”劉我勾唇笑笑,拉著何由挽往學校走。

開學考結束後,高中年級又被要求留下上晚自習。

這一天所有科目的老師都只是講試卷,幾乎沒有作業。

這時班級裏通常會出現兩種人,一種是還處在劫後餘生極度興奮的放松狀態的佛系人,另一種是回歸正道抓緊學習的卷人。

很明顯,劉我和何由挽這晚都是第二種人。

劉我是原本就很勤奮很努力不需要人操心,而何由挽是被迫的。

他被肖艷艷逮去了辦公室,受了一頓愛的教育後回來趴在桌面上重寫作文。

他寫了個開頭,徹底寫不下去。

“完了,劉我,你哥現在腦子裏漂浮的全是化學方程式,”他臉貼著桌面,撅著嘴抱怨,“化學不浪漫嗎?那些化學反應多好看啊。”

劉我寫著物理試卷,聽後扭頭看他,說:“浪漫,但對你的語文分數來說不夠浪漫。”

何由挽癟癟嘴,突然想起什麽,朝劉我伸手,說:“把你的作文貢獻一下?我參考參考。”

劉我盯著他的手,沒動,拒絕道:“不可能。”

“無情。”何由挽癟著嘴,收回手。

他突然又想起什麽,轉頭說:“你是不是還沒和魏澤浩他們說你英語競賽第二名的事?”

劉我一楞,“嗯”了聲。

何由挽點點頭,說:“你打算什麽時候說?我都想好咱們要去哪裏搓一頓好的了。勸你快點,估計明天你獲獎的消息就要被四中大肆宣揚了。”

劉我想了想,隨即拿出手機。

何由挽眼睛一瞪,小聲說:“你不要命了?!在教室裏拿手機!”

劉我在屏幕上敲了敲,何由挽的手機霎時震了一下,然後他看見前排原本寫著作業的姜池和沈翊傑同時低下頭去摸手機。

何由挽見此心癢癢,小心翼翼拿出手機一看,兄弟群裏劉我發了一條消息。

【W】:第二名,下周六晚自習結束去老地方。

好家夥。

何由挽感嘆這人的行動力,更驚嘆於群裏那些深藏不露的誇誇團。

【浩子】:我靠!

【池池】:我靠!

【沈狗】:我靠!

【……】:我靠!

這群人靠了半天,終於殺出了個不一樣的表情包。

【池池】:牛逼.jpg

【沈狗】:牛逼.jpg

【浩子】:牛逼.jpg

【……】:牛逼.jpg

……

得,這群人擱著排排樂呢。

何由挽盯著這極其水的聊天記錄,心說一點營養都沒有。

他看著不斷下滑的聊天記錄,找準時機點開聊天框,打了幾個字。

【競賽的大帥比】:先說好,AA。

群裏安靜了好一會兒。

【浩子】:這誰?叉出去!

【沈狗】:這誰?叉出去!

【池池】:這誰?叉出去!

【……】:這誰?叉出去!

“……”

何由挽徹底無語,關了屏幕對著劉我說:“我已經幫你打點好了,小弟弟。”

劉我眼一瞥,只見他倚在椅背上,一手插兜,另一只手拿著一根筆,在桌子上“篤篤”地按著,他歪頭盯著劉我,開口說:“這樣,能不能離弟控更近一點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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